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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世纪60年代,父亲在南京东郊一所大学任教。
他清晨出门,扣好衣领,梳好头发,手里的布袋里装着昨晚准备好的讲稿,步履笔直地走在老巷的青石板上,不紧不慢,宛如一位来自旧时代的老师。
黄昏在巷子里渐渐蔓延,父亲从大街上的汽车站慢悠悠地走回家,仿佛他已经把时间算得炉火纯青。
不过,每个月都会有一两次例外,他会很晚回家。
我问妈妈,妈妈回答说:“你爸爸和同事们一起打篮球。”平静的语气让人觉得她已经习惯了。
我非常惊讶,虽然当时我还小,但常识告诉我,我的父亲和篮球一点关系都没有。论气质,他温和,从不与人争高低。论身高,他一米七,只是个子中等。论体格,虽然背脊挺直,但明显瘦削,看上去经不起任何碰撞。除了身手敏捷,他身上再也找不到和篮球有关的东西。
一
事实上,我的父亲从十几岁起就与篮球结下了终生的缘分。
上世纪三十年代末,日军侵华,江南沦陷。父亲在逃难途中告别家人,到贵州铜仁国立第三中学读书。因为怕孤独、想家,又因为精力旺盛需要释放,所以除了刻苦学习,他把时间都花在了篮球场上。在那里,他学会了投篮、运球、抢断等基本动作,也学会了比赛规则,什么是打球,什么是旅游,并培养了伴随他一生的运动爱好。
然而,最让他难忘的,是在学校篮球场上目睹了一段不同寻常的爱情故事。
那天下午,他正和同学打球1990篮球世锦赛 业余球员,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飞机的轰鸣声。枝江军用机场虽然位于邻省湖南的边境,但距离贵州铜仁不到一百里。再加上战时,天空中经常有飞机飞过。但那天却有些奇怪。飞机在学校上空盘旋了很久,飞得越来越低,直到他能看清飞行员的脸。那是一个英勇的年轻人,似乎在地面上寻找着什么。一无所获后,他拉起机头,飞走了。
这个消息很快就在校园里传开了。
原来,前几天,国三的女生在芷江机场和战士们开聚会,其中一名飞行员暗恋着自己的舞伴,但舞伴却毫不知情。那个年代没有手机,异地联系不上,战士就直接坐飞机,用这种方式向舞伴表达爱意。
第一次约会错过了。
女孩听了之后,就坚信他在找她,所以从那以后,每到那个时候,只要没课,她就会去篮球场,不是看书,就是看男生打篮球,其实明眼人都知道,她在等他。
果然,几天后,枝江机场方向再次传来轰隆隆的声响,转眼间,一架战机飞到了体育场上空,低空盘旋。这一次它飞得更低,女孩激动不已,挥舞着头巾,向飞机跑去。飞机轻轻摇动机翼,显然飞行员看到了她。机舱打开了一条缝隙,一条长长的白色飞行员围巾在空中飞舞。
此刻,发动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,排气声震耳欲聋,但没有人逃跑,篮球场沸腾起来。大家都自觉地与女孩保持距离,让即将奔赴战场的年轻人好好看看自己的爱人。那一刻,女孩成了整个三中的宠儿,男生羡慕,女生羡慕。
后来听说,这位飞行员驾驶着一辆美国吉普车,专程来到国立三中与女孩见面,终于完成了他的心愿。
后来,“枝江之战”爆发,传来少年牺牲的悲惨消息。此后的一段时间,人们总能看到女孩独自坐在篮球场边,望着天空发呆。打篮球的男孩们很体贴,会放下篮球,陪着女孩一起向枝江方向望去。
长大之后,每次听父亲说起这件事,总觉得这不亚于好莱坞电影,因为爱情的表达强大而又酷炫,爱情的结局英勇而凄美。
严格来说,父亲在三中的篮球记忆应该不止这些,有最初的篮球启蒙,有同场竞技的队友,有校队在同仁县夺冠的荣耀,却没想到,最让他难忘的,竟是这段战时爱情传奇。
或许,这体现了他少年时代对祖国、对家庭的深厚感情1990篮球世锦赛 业余球员,珍藏着他青春岁月对爱情的仰慕与向往。
二
草木枯萎又生长,时光流逝。
进入70年代,父亲下班的次数越来越多,对篮球的兴趣也从打球变成了看球,因为他是高手,所以看篮球的水平很高,只看江苏男篮的比赛。
记得那一年,有一支外国球队来南京打友谊赛,但没有对外售票。当时这里很偏僻,很少见到外国人,更别说外国球队了。我父亲知道欧美的篮球水平很高,很想去看看,但因为买不到票,很失望。
我当时在一家汽车修理厂上班,省通信局的车都固定到厂里修理。通信局的车长老吴,又高又瘦,脸型很尖,喜欢戴鸭舌帽。他大概是办公室的,有点傲慢,但对我师父很恭敬。当时通信局的车大多是过去遗留下来的古董,美国的雪佛兰、道奇、英国的劳斯莱斯,厂里会修理的人很少,我师父是这方面的高手。
我以为社办是接待外宾的,应该有办法弄到票,一问才知道,果然如此,正好老吴有车在我师父手里,我就让师父开门,师父拍着胸脯爽快地答应了。
回到家我把这事告诉了父亲,他高兴得一连抽了两根大前门烟。
谁会想到好事需要时间?
比赛那天,老吴急急忙忙来到厂里,说他领到的票被他们领导截走了,就让我带着我父亲,在比赛前到体育场门口等他。
那天爸爸回家得早,我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,哪知爸爸却淡然一笑,摆摆手,“没事,你去等他吧!”
中山东路体育场,华灯初上,人头攒动。没过多久,老吴开着社办大巴过来,车里坐满了外国球员,个子高高的,金发碧眼,皮肤白皙。我爸看着大巴开进院子里,说:“没吃到猪肉,却看到猪跑了。”看来,今晚就算不能看比赛,也见过外国球员了。要是老吴没有消息,回家也无妨。
正在我们犹豫不决的时候,老吴走了出来,领着我们从员工通道进去。
球场上已经坐满了人,老吴把我们领到球场最后一排,站在过道上看比赛。父亲一点也不介意,目光紧盯着赛场,目光追随着球员,情绪随着比赛而波动,表情专注而享受。我记不清那天比赛的细节,只依稀记得一个外国球员单手扣篮,弹跳很高,气势磅礴,父亲掩饰不住惊讶,直言“难以置信”。
中场休息的时候,一些领导提前离场,老吴跑过来让我们跟着他到主席台后座看比赛。那里距离近,视野好,就像坐飞机意外升舱一样。爸爸高兴极了。接下来看比赛的时候,他还担任解说员,讲到人盯人防守、双三联防。我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,但他滔滔不绝,难得看到他这么激动,就连旁边的老吴也在聚精会神地听着。比赛结果在意料之中,主队输了,但爸爸没有一丝沮丧,依然很高兴。现在想想,那一刻,他对篮球的热爱已经超越了输赢,不带任何偏见地领略到了篮球的魅力。
记得那天看球的时候,一向高傲的老吴主动递了根烟给我爸,让我很惊讶。第二天,他到厂里跟师傅说,在他印象里,大学老师应该是整天窝在书房里的文弱书生。没想到我爸不仅痴迷篮球,还对篮球很有研究,这让他很纳闷。当我把老吴在家的困惑跟爸爸说了之后,他哈哈大笑起来。
写到这里,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爸爸送给我的礼物——一个真皮的儿童篮球,现在想想,那只皮球里一定饱含着爸爸对篮球的热爱,以及想把这份热爱传递给下一代的渴望。
三
时间快进到 20 世纪 90 年代,我父亲退休了。
告别领奖台、告别学生后,他的生活发生了许多变化,唯一不变的,是对篮球的执着。
当时,离家不远的一家军人俱乐部新建了篮球馆,常驻球队是南京陆军男篮和女篮。父亲不再坚持支持江苏男篮,也不再“重男轻女”,只想看比赛。
还有一个变化是,他不再独自一人去看比赛,而是总是带着妈妈一起。
他们与篮球的缘分,可以追溯到热恋时期。
家里有一本老相册,里面有一张我父亲年轻时在球场上的照片:他穿着背心短裤,双手叉腰,看上去意气风发,不过脚上却穿着一双翻毛皮鞋,十分惹眼。原来,当时我父亲在华东军政大学工作,穿什么鞋他没得选择。
那一次,父亲下班打完球后,想起了与母亲的约定,便匆匆赶了过来。当时正是初夏,打完球走了一会儿,父亲就觉得脚底发烫,难受,一进门就把鞋脱了。
后来他们提起这件事,总是互相开玩笑,连说辞都从未改变。父亲自信地说,当时母亲的脸色很奇怪,因为她被他的臭脚烦到了,然后他狡黠地笑了笑。母亲一脸委屈地说,她被那双沉重的大头鞋吓到了。她无法理解她怎么能穿着那样的鞋子打篮球,不扭伤脚踝才怪。
都说女人的第六感非常敏锐。
果然,几天后,爸爸在球场上上篮时扭伤了脚踝,被人抬回宿舍,几天都下不了床,多亏妈妈前来照顾。那次脚伤之后,他们的感情一天天加深,多年后,他们提起这件事,都说感谢那双大头皮鞋。
结婚后,母亲忙于工作和照顾家庭,自然无暇顾及丈夫的体育爱好。父亲退休后,约她一起看比赛,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,因为她知道陪丈夫看比赛,是弥补他过去的疏忽的一种方式。
从此,在军训俱乐部的篮球馆里,经常能看到一对老夫妻,互相搀扶着一起看比赛。那时,篮球馆里没有座位,只能坐在水泥台上。母亲怕瘦弱的父亲坐久了不舒服,就拿来一块海绵垫子垫在他身下,让他坐得舒服点。但一场比赛下来,父亲看得津津有味,母亲却一脸无聊。
其实妈妈比爸爸早退休几年,在老年大学学国画,在市民广场练太极拳,有空就去老同事家喝茶,过得很悠闲自在,爸爸约她去打篮球,她原本的计划就搁置了。
我曾问过父亲,既然母亲对篮球没有兴趣,为何还要强迫她打篮球?父亲说,他想把母亲培养成一个篮球迷,一起聊篮球是最幸福的事。不过,他后来坦言,没有把母亲培养成篮球迷,是他一生的遗憾。
我还问过妈妈,看球如果无聊,那你为什么总是陪着我爸呢?妈妈的回答很干脆:“我不是去看球的,我是去陪他!”
晚年满头银发的父亲经常倚在客厅的沙发上,沐浴在落地灯柔和的灯光下,看着电视里播放的篮球比赛,美国的NBA比赛、世锦赛、中日对抗赛、国内的联赛,他总是兴致盎然,乐此不疲。
而一直陪伴他的,是那个对篮球从来就没兴趣,只对看篮球的老人感兴趣的老太太。
最后别忘了问一下,你爸爸篮球打得怎么样?
在那个年代,他算是业余高手,专攻后卫位置,视野开阔,动作灵活,除了组织进攻外1990篮球世锦赛 业余球员,盘带抢断也拿手,投篮精准。
对不起,他投篮是用两只手的,跟女人一样。我为此笑他,他很认真的解释说,他刚学篮球的时候,男人投篮都是两只手,后来时代变了,技术进步了,他却改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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